县级高中“边发展、边还债”的模式在河南省乃至全国都很普遍，与义务教育和大学高等教育的国家投入相比，普通高中成了“弱势群体”

　　“9月14日中午刚过12点，我正准备吃饭，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大声嚷嚷，不一会儿就见有同学掀桌子砸餐具了。”河南柘城一名高中学生回想起当日情景仍心有余悸。

　　据他回忆，当时有学生走出食堂，朝学校大门走去，试图砸坏大门。学生刘林(化名)说：“后来警察来了，大家慢慢就都散了，整个过程持续了约四十分钟。”

　　近日，河南柘城一高中发生近千学生抗议学校封校制度和出售高价饭菜而打砸学校事件。《瞭望》新闻周刊记者在实地采访中了解到，这起看似偶然的事件背后，暴露出基层高中教育负债严重、政府投入比重较低等问题。多位研究者和基层教育人士呼吁国家加大投入，破解基层高中“背包袱过河”困局。

　　外包食堂“饭菜质量”成导火索

　　事发的柘城县第二高级中学(简称柘城二高)位于柘城县城中，是河南省教育厅评定的省级示范性高中。

　　说起食堂，学生们意见很大。“食堂比校外饭店都贵，蒸饺4块钱一笼，只有8个还小，校外的一份有12个，而且味道好得多。”“米饭里吃出了虫子、指甲，恶心得吃不下去。”

　　高二实验班学生王强(化名)告诉本刊记者，之前有学生在饭菜里发现异物，找服务员理论时对方态度恶劣，还辱骂学生，当时很多人都看到了。到了14日午饭，再次有学生在饭菜里吃出了脏东西，引发强烈不满。

　　柘城县委宣传部提供的材料显示：“9月13日上午，二年级A部学生会例行监督检查餐厅卫生及饭菜质量，怀疑38号窗口饭菜质量有问题，而38号窗口工作人员不配合且态度不端，双方发生争执。14日上午12时放学后，学生在餐厅购餐过程中，20余名学生与餐厅38号窗口工作人员发生争执并起冲突，学生掀翻餐厅桌椅28张，造成部分学生和职工围观，学生与员工没有发生肢体接触，无人员受伤。事情发生后学校与餐饮管理人员及时维持秩序、疏导学生，事态迅速平息。”

　　“目前，学校已对餐厅38号作业组停业整顿，涉事两名员工被开除处理。学校要求承包食堂的餐饮公司深刻检讨，保证食堂员工素质和服务态度，提高饭菜质量，饭菜明码标价。”柘城县二高校长助理梁杰说，学校在事发的当天下午就召开了年级段长会议，老师与班级干部座谈沟通，安抚学生情绪。对领头学生批评教育，没有开除任何学生。

　　王强说，新学期开学后，学校强制学生全部住校，严禁外出。“这导致原本只该住5～6个人的宿舍挤进了10个学生甚至更多，十分拥挤。宿舍配套设施跟不上，早晚用水高峰期，一栋四五层的宿舍楼2楼以上接不到水。”王强说，同学们只能到一楼去蹭水，但学校规定晚自习放学半个小时后必须熄灯，常有同学来不及洗漱。

　　王强说，学校在县城中心，因为宿舍条件差，很多离家近的同学想回家住，但学校不允许。并且这学期学校以宿舍安装空调为名，将住宿费提高了60元。“但是大部分宿舍没有装上空调，房间装上空调的也没有用。”

　　不少学生家长也认为，学校封闭管理有一定好处，但缺乏人性化。“要是宿舍条件好，我们也省得麻烦来接孩子回家住。但宿舍条件太差，学生休息不好又影响第二天的学习。”

　　采访中，多位学生和家长认为，学校宿舍和食堂都外包给了他人，之所以严禁学生外出住宿和用餐，“是因为和这些承包商私下达成某种协议。近万人的大校，光学生每天的开销都是不小的数字。”

　　重点中学建校13年仍欠债三千万

　　据柘城二高副校长、纪检书记张涛介绍，该校始建于2000年7月，是根据当时县高中教育发展需要，从原柘城县高级中学分设出来的一所高中，现有师生8000余人。

　　张涛说，学校已经要求承包商抓紧安装空调，打深井引温泉水入宿舍，尽快解决学生反映的宿舍问题。张涛表示，把食堂和宿舍楼承包出去的做法在县级高中很普遍，也是面对现实的一种无奈之举。

　　“我们学校原来是公办民助的性质，是引进外来资金的县办高中。学校的教室、宿舍、学生书本桌椅、水电开支、硬件设备和修缮，还有外聘的教师，全靠我们自力更生，勒紧裤腰带边发展、边还债。”

　　张涛说，2011年暑假，学校改制完成，正式成为公办学校。但即便身为省级示范高中，目前柘城二高仍然欠外债高达3000多万元。全校300多名老师，还有1/4没有编制，需要学校发工资。“我们没有钱再去养活厨师炊事人员、宿舍日常管理人员，只得把餐厅食堂外包出去，引入资金来建设发展学校。”

　　张涛特别强调，学校对承包商的审查很严格，承包餐厅的申康公司是一家有资质的正规餐饮公司，在河南省内承包了多所学校餐厅。另外，学校引来外部资金修建的6栋新宿舍楼都经过网上招投标，县建委监工，招标手续和承包合同正规齐全，并且这些承包商都在县教体局有资质备案。

　　“宿舍楼所有权是学校的，每个学生每学期住宿费260元也是经过物价部门审核批准的。这些钱学校一分都没拿，全部交给宿舍承包商，待合同期满后学校收回宿舍楼”，张涛说。

　　面对学校外包存在利益猫腻的质疑，张涛说，因为这学期是第一次采取校园封闭化管理，没想到会引起家长和学生们这样的反应。“这与我们的工作疏忽有关，事先没有和家长们沟通好。下一步我们开展工作要更透明，消除社会疑虑。”张涛表示，并非如外界所想，是“承包商赚了学生大钱”。由于宿舍新楼刚建，基础硬件设施尚需完善，加上学生住宿的水电和管理费用，承包商“去年就没有盈利，甚至还赔了钱”。

　　“这些年，学校领导班子严控支出，财务管理严格。除了老师工资，其余钱都挤钱还债，跟有的县里高中相比，我们欠债还是少的。”张涛颇具无奈地说，国家对九年义务教育投入较大，相对于义务教育和大学高等教育，普通高中教育现阶段是“弱势群体”。

　　高中欠债困局如何破解

　　对于柘城二高目前的欠债和运作状况，当地教育部门虽知学校的困境，却“帮不了太大的忙”。该县教体局党委副书记傅永清说，按照国家和省教育厅有关精神，对已转为完全公办性质的柘城二高，当地教育部门确实是应替其还清欠债。可是作为一个贫困县，“地方财政承受不了，政策落实不到位。”

　　河南省政协在2011年的调研报告中就已指出，部分普通高中办学经费面临严重不足，欠债现象普遍存在。

　　“高中现在主要面临两个问题，一个是学校建设，特别是改制后的学校收为国家所有后，有关硬件软件设施等方面还不那么健全，需要进一步投资；二是老师的编制问题，高中教师严重缺编。”傅永清说，柘城县现有高中4所，一高二高属于公办，另外两所属于私立学校。全县高中阶段学生2.5万余人，老师1200人左右，有800人编制，缺编1/3。

　　“编制是按照2000年全县学生人数，以学生和老师13:1的形式划定的，也就是说13个高中生就需配备一名老师。但现在13年过去了，当时的一所高中4000多学生发展到现在4所高中20000多学生，可高中老师编制却没有增加。”傅永清说。

　　“柘城一高因为生源多，学校要发展，新修了一个校区，再加上外聘老师的资金，现在也欠外债。以前，高中是可以按照规定收取择校生高费用的，现在国家规定公办高中的择校生比例不得超过全校学生的20%，这就大大减少了学校资金来源。”

　　傅永清表示，县级高中“边发展、边还债”的模式在河南省乃至全国都很普遍。严格意义上讲，这是国家经济和教育发展不匹配不协调的问题，是“历史的欠账”。国家在高中教育这一块，在资源配置方面很不到位，在这种情况下出现了完全私立的学校、国有民助的学校。所谓国有民助学校就是一种不得已的方法。“你可以办学、我给你政策，但是学校自负盈亏，自行运转”。

　　第十二届全国人大代表、河南宛西制药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孙耀志曾撰文指出，目前，日益增长的县域高中教育需求与高中教育资源供给不足的矛盾十分突出，高中教育在许多地方尤其是中西部，成为县域教育发展的瓶颈。

　　北京师范大学博士生导师刘复兴教授也认为，目前我国普通高中教育“以县为主”政府投入比重过低，优质资源匮乏，教育经费分配结构不合理，有限的资源往往偏重于城市、地方重点中学和示范高中。

　　对此，教育专家呼吁，作为学生面临最大升学压力的高中阶段，国家应加大对普通高中教育的投入，统筹协调化解高中学校的债务负担，为基层高中的发展提供动力；对新建设的高中学校给予奖励补助，提高地方政府对高中学校建设的积极性；建立教师培训基金，对各县域高中骨干教师按期轮流培训，以提高教师的教育教学水平；并扩大资助面，提高对高中学生的资助，对不发达地区学生按人头给予补贴，逐步缩小县域基层高中与大城市高中教学水平的差别